4 流年

四下裏寂靜無聲，黑色的天空和紅色的花海，目之所及只有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與紅。沒有風聲，沒有蟲鳴，在這個世界裏，仿佛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這個場景荒涼卻帶著莫名的熟悉，隨著年歲的增長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夢中。澪覺得自己躺在仿佛能聞到腐爛氣息的黑紅色泥土中，越陷越深，直至徹底的被黑暗淹沒。

疼，眼睛還沒睜開就感受到全身火燒火燎的灼痛。頭頂上是明晃晃的燈光，刺得眼睛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澪忍不住瞇了瞇眼。

“還活著呢，感動到哭了？”

一團模糊的黑影出現在視野裏，擋住了刺眼的燈光，聽聲音是庫洛斯。

“真是丟臉，聖潔失控，全身燒傷70%。”

聽聲音是極度的嫌棄。用力眨了幾下眼，澪的視野才清晰起來。庫洛斯吊兒郎當的叼著沒點燃的香煙，一臉的幸災樂禍。

“跟個泥炭鞣屍似的，真惡心。”

泥炭鞣屍，去你大爺的泥炭鞣屍！如果不是全身動彈不得，澪真想拿個鞋底板糊到庫洛斯那神憎鬼厭的臉上。有說人像泥炭鞣屍的麽？！所謂的泥炭鞣屍，是由於被埋在富含多種腐植酸和單物質的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澤中，而停止腐敗、皮膚鞣化、蛋白溶解、骨骼和牙齒脫鈣變軟的一種保存型屍體。她可是燒傷，現在充其量是像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木乃伊罷了。不對，自己明明是個活人為什麽要拿屍體來比喻？！

“禿……子……”

喉嚨應該是被煙熏傷了，幹澀得無法發聲，澪艱難的朝庫洛斯無聲的諷刺。

庫洛斯楞了一下，氣急敗壞的把放在桌上的帽子扣到頭上沖出去。在那場失控中，他引以為傲的紅色長發被火燒成了“清爽”的短發。

“考姆伊，你不是說她看不見的嗎？！”

惱羞成怒的聲音從並未關好的門外傳來。

深呼吸緩下咧嘴笑而帶來的疼痛，她才開始打量所處的環境。這應該是個冰櫃，全身泡在藥水中，只有臉露在空氣裏。室內的溫度也很低，都能看到制冷機的白色霜霧。

過了一會，一個二十出頭的墨綠發眼鏡男子跑進來擺弄著儀器，身上穿的是科學班的白大褂，面生得很。

“我是考姆伊·李，李娜莉的哥哥，半年前從亞洲支部調來總部。”

考姆伊笑瞇瞇的湊到冰櫃前，推了推眼鏡。

“果然和李娜莉說得一樣，小澪很可愛呢，不過就是太不愛惜自己了，明明才剛能穩定的自主發動聖潔，怎麽能強行同時使用兩個聖潔呢。還好瑪麗安元帥及時趕到，才沒有留下不可逆的損傷。也幸虧你的再生能力很強，否則女孩子最珍貴的容貌毀了就太令人難過了。

要快點好起來喲，大家都很擔心你呢。元帥把你救回來後一直守在這裏，神田也因為不能進來看你一直在發火呢。”

澪一點也不相信庫洛斯會那麽體貼的照顧自己到醒來，不過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她還是挺驚訝的。在她強烈的要求下，三天後終於可以離開那個大冰櫃了。但是全身必須纏滿特制的繃帶，一方面是避免損傷新長出來的皮膚，一方面是澪在使用了秘技後體內像是有火在燃燒，若是不小心碰到她裸露的皮膚，即使是庫洛斯都會被燙傷。

“優？”坐在輪椅上被考姆伊推出醫療室，澪就被抱了個滿懷。“我沒事。”

神田優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松開眉頭：“你太亂來了，萬一……”

澪沈默的擡手搭在優的腰間，她明白優沒說完的話，他們只有彼此了，無論是她還是他出了事都不是對方能承受的痛苦。

“抱歉，讓你擔心了。”

“沒有下次了。”

“嗯，我保證。松手吧，別燙傷了。”

“既然神田來了，那你就送她去黑布拉斯卡那檢查聖潔吧。”

考姆伊把輪椅交給優，興高采烈的去找李娜莉聯絡感情了。

“寄生型聖潔同步率10%……21%……37%……49%……63%……75%……裝備型聖潔同步率13%……24%……38%……53%……62%……75%……雖然同步率有所提高，但是兩個聖潔的力量並不穩定，它們在躁動。”

黑布拉斯卡將澪放回懸浮臺上，她那半透明的觸手因為長久的觸碰澪而有些燙紅。

“紅蓮業火帶來巨大殺傷力的同時也對你的身體造成巨大的負作用，以你現在的同步率根本控制不了。也就是說，只要用就必然會失控，在耗盡體力後火焰會堆積在體內燃燒直到聖潔穩定為止。”

“沒有辦法控制嗎？”

“提高同步率，或許是唯一的方法。理論上同步率達到90%以上就可以得到有效控制，但是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去使用。特別是在兩個聖潔同時發動的情況下，暴動的力量很有可能給你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我知道了。”

“擺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呢。”

聽了轉述後，庫洛斯把一本八開大小的羊皮書扔到澪的懷裏，逆著光只能看到他那白色的半張面具。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麽？“

“從第一次和聖潔同調，到現在快三年，我從來沒有一天松懈過，甚至比其他人更加努力。但現在的我也僅僅做到順利發動聖潔而已，連同時發動都很勉強，甚至還失控了。是不是我根本不適合成為驅魔師，聖潔根本就不承認我？”

她坐在沙發裏，把自己縮成一團。將近三年，如果是放在其他驅魔師身上，即使沒有成為精英也早已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老手了，就算是一直抵觸拒絕和聖潔同步的李娜莉對聖潔的掌控也比她要優秀得多。

“如果聖潔真的不承認你，你就成咎落了。小鬼，你要記住，蓮華也好幽冥也好，都是你的聖潔，你才是它們的主人，控制不了只能說明你太弱了！”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晚飯前不跑完一千圈就不用吃飯了！”

“離晚飯就只有一個小時！”

澪猛的擡頭，滿眼的不可置信。

“那還不快去！”

於是，神田優在大半夜的訓練場上撿到了一只癱在地上並饑腸轆轆的軟體生物。而把澪趕去訓練場的庫洛斯忍不住點起了一根煙，在那明明滅滅的火星照映下他神色難辨。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李娜莉因為考姆伊·李的到來漸漸接受了作為驅魔師的身份和責任，並將教團看作家一樣的地方。在考姆伊當上室長後，她就成了考姆伊的助手。神田優很早便獨當一面成為教團的精英之一，不待見除澪以外的任何人，是教團內公認的難相處的暴脾氣。而澪一直對優和庫洛斯以外的人保持著距離，但被惹到的時候也是一個性格乖張的存在。

庫洛斯依舊常年不在教團，滿世界游蕩，澪一邊跟隨著他修行一邊不得不幫他償還債務。在印度聖潔失控後的第三年，庫洛斯宣布澪可以出師並一腳把她踹回了教團後再次行蹤不明。一開始還有不停寄來的賬單證明他還在世界某個地方逍遙自在，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澪不再收到新的賬單，當她意識到的時候所有欠債都還完了，教團上下隱隱有些不好的流言在蔓延。

咣！原本熱熱鬧鬧的食堂突然傳出一聲巨響，順著聲音看過去，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澪站在一張四分五裂帶著焦黑的桌子前，伸出的右手指尖還帶著魔導術特有的微弱光芒。劉海下金灰的異瞳透著冷冽的鋒芒，櫻色的唇緊緊的抿著，淩厲的殺氣讓周圍的人覺得不寒而栗。

“你……你要幹什麽！”

桌子邊還有兩個穿著土黃色大衣的探索部隊隊員跌坐在地上，色厲內荏的高呼。破碎的餐具和食物亂七八糟的掛在他們身上，顯得狼狽不堪。

“抱歉，手滑了。”澪漫不經心的收回手，“下次再讓我聽到誰亂議元帥們的是非，就不再是手滑了。”

等澪離開食堂，才有人去把地上被嚇軟腿的兩人扶起來。

“搞什麽啊，莫名其妙的！仗著是驅魔師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啊！”

那兩人不滿的抱怨著，粗魯的拍打掉衣服上的食物殘渣。

“你們是分部調過來的新人吧，剛才那位是驅魔師神田澪，脾氣不太好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們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了吧？”

扶他們的人並沒有因為他們被攻擊而袒護。

“沒說什麽啊，就講了下瑪麗安元帥，聽說都行蹤不明好幾年了，有傳言說他已經犧牲了……”兩人嘟嘟囔囔的還原了事發前的經過。

“難怪了，不說你們亂議元帥，神田可是瑪麗安元帥唯一的弟子，以後註意點吧。”

“什麽啊，元帥的弟子就可以這麽囂張嗎？我們說的也是實話啊，大家都這麽懷疑。”

“那你也別讓她聽到啊。神田和元帥雖然據說關系不怎麽好，但那畢竟是養大她的師父，只是炸了你們的桌子都是看在你們是新人的面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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